几日之后......
明月的小院内
“月儿可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不仅会帮着小红照顾庆孙,还能替仲父安抚内宅,真是难能可贵啊......”
司马越心情愉悦地看着正在服侍刘舆的明月,忍不住就对着王衍和北宫纯二人夸奖起了明月和司马毗一起安抚内宅的趣事......
“哈哈,就是毗儿的行事还是有点过火了,实在不应该杀了那么多人,其实只需要杀了带头的几个首恶也就是了......”
“丞相未免也太苛刻了,这乱世当用重典,尤其是在相府这样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掺杂进了一些来历不明的细作,这样好好杀一杀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实在是一举多得之事啊......”
司马越的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就连看向王衍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明月也对着王衍轻轻蹙了蹙眉头,这相府上下每一个人都是家世清白,有据可查的良人,哪里会有什么来历不明之人?!
显然王衍就是在故意针对冉瞻......
司马越也不明白王衍为什么非要死盯着冉瞻,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去戳破这点,所以只是笑着说道:“夷甫啊夷甫,你怎么老是帮着毗儿说话?!这处事的手段可不能只有威而没有恩啊......”
“哈哈,孩子嘛,慢慢教就是了......,其实有时候我还觉得孩子们长得太快了......”
“哈哈哈!等公主殿下长大,再有了乘龙快婿,咱们可就真的老了......”
司马越一见明月俏脸飞霞,更是大声笑了起来......
而这或许是他很长一段时间来,笑得最开心的时刻......
实在被内忧外患搞得精疲力竭,却没想到偏偏这种时候,明月这小丫头还懂得替他安抚内宅,免去了许多府内大小事务的烦扰,可以让他安心去对付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和异族的步步紧逼......
司马越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就连再次看向明月的眼神里,也莫名多了一些奇怪的涟漪......
北宫纯真是第一次看见司马越脸上露出这么温柔的笑容,竟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那个能让司马越和王衍都连连称赞的明月公主......
明月却是丝毫没有把那些称赞和惊艳的目光当一回事,只是一门心思地帮着红姨一起照顾着刘舆......
刘舆的眼睛里含着泪花,真是从未想过明月这样的天之骄女会像对待父亲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庆孙,你真是好福气啊......”
“丞相......”
“哎!本来实在是不应该来打扰你,实在是有些事情必须你来出些主意啊,今日孤王把北宫将军和王大人一起请到了你这里,都是来听你调遣的......”
“微臣何德何能......”
司马越一看刘舆病成这样还不忘那套虚与委蛇的招数,忍不住直接开口打断道:“好了,我们之间就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北宫,你先来说说洛阳外面的情况吧......”
“丞相大人,汉匪头目刘聪已经驻扎在了西明门,末将愿意立即率领西凉铁骑前去袭营!”
“不!万万不可......”
北宫纯一见自己的话被病怏怏的刘舆打断,立即争辩道:“刘大人莫不是信不过我西凉铁骑的实力?!前次王弥来犯,我西凉铁骑杀得他单骑而回,今日虽然又纠集了不少人马,但我西凉男儿又有何惧?!”
王衍鄙夷地抬了抬嘴角,实在是懒得搭理这种空有蛮力的匹夫......
明月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浑身杀伐之气的北宫纯,禁不住就拿他与冉瞻做了一下对比,到底还是北宫纯的身材更高大魁梧一些,一看就是那种让明主眼馋的猛将兄......
刘舆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有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对着北宫纯说道:“将军威猛,庆孙悉知,只不过此次汉匪前来,必然是有了万全之备,所以绝不能贸然行事......”
“庆孙准备如何?!”
“丞相!我们不仅不能出城迎战,反而还要在西明门上挂起免战牌......”
“免战牌?!这不是涨了贼寇的士气?!”
“敌军越是骄横,才能越快露出破绽,只要他们轻视咱们,那就一定会有懈怠,等到那时,北宫将军就可以在午夜之后突然袭击......,咳咳......,咳咳咳......”
明月赶紧轻轻拍了拍刘舆的后背......
红姨也赶紧拿来了温热的米汤,让他轻轻地抿了一口......
刘舆忍不住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明月的小脑袋,然后又略带歉意地对着小红点了点头......
红姨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实在是不愿意在司马越面前丢了刘舆的脸面......
可她越是这么强忍着,刘舆看着就越是难受,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司马越真是没想到刘舆的身体已经这么憔悴......
这许多年来......
无论局势如何危急,事态如何严重,刘舆都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出谋划策,可以说是一天都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
如今大战在即,刘舆却一病不起......
司马越莫名有些伤感,可还是立即同意了刘舆的计策......
北宫纯立时大喜,赶紧领命而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北宫纯又突然转头对着明月深深地看了一眼......
当夜
楚王刘聪的行营内
“娘的!司马越这个老不死的,竟然派人在西明门挂起免战牌了?!”
石勒疑惑地看了眼暴跳如雷的刘聪,然后又莫名地看向了他新拜的军师张宾......
张宾先是对着石勒点了点,然后才对着楚王刘聪解释道:“此事只有两种可能......”
“先生不妨直说......”
“无非就是拖延时日,静待援军,又或者今夜就会前来偷袭......”
刘聪立即不屑地笑道:“还敢来偷袭?!哈哈哈!老子才不信他们还有这个胆子!这一路杀来,你们可曾看见一个敢抵抗的晋人?!哈哈哈!全是一帮孬种!”
大司空呼延翼赶紧附和道:“楚王所言极是,咱们的攻城器械完全就是大摇大摆地到了洛阳,一路上别说人影了,连个鸟都没看见!哈哈哈”
征虏将军呼延颢也大笑道:“哈哈哈,晋人的娘们倒是真的来劲!哈哈哈!”
刘聪一听这些阿谀奉承之词,再一想到自己麾下所向披靡的铁骑,更是瞬间就把张宾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直接丢到了九霄云外......
石勒却是没有丝毫怀疑张宾的话,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刘聪兵败身亡的惨状,所以没过多久,就带着张宾迅速离开了刘聪的大营......
当夜寅时(凌晨3点左右)
喊杀声此起彼伏,火光更是照亮了整片天空!
北宫纯的西凉铁骑在匈奴大军的营寨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匈奴人猝不及防之下,立时溃不成军.....
征虏将军呼延颢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北宫纯手上的战矛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脖子......
匈奴人一看到大将被杀,更是撒腿就逃......
刘聪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一败涂地的战况,差一点就自己抹了脖子.....
幸好......
亲卫们及时赶到,才强行拉着已经失神的刘聪一起逃命去了......
同一时刻......
司马越独自站在城墙上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洛阳城外那波澜壮阔的战况,直到看到刘聪的帅帐被烧毁之后,才一个人缓缓地走下了城墙......
不久之后......
刘聪一直逃到了洛水边上,才开始重新收拢逃散的兵士......
石勒也带着大军匆匆赶来汇合......
刘聪眼角抽搐地看着一兵未损的石勒,简直恨得牙根都在发痒......
可张宾早就对他说过会有夜袭,这让他又如何发作?
而就在这时!
一个前来报信的小卒突然跪在了刘聪的面前......
“禀大王,大司空呼延翼大人被乱兵杀死了……”
“啊!!!司马匹夫!有朝一日,我刘聪一定要食汝肉,寝汝皮,方解我心头之恨!”
又是几日之后......
丞相府议事厅
众人都在争相为北宫纯庆贺。
北宫纯也是好不得意,就连望向众人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高傲......
这群衣冠楚楚的士大夫,要是没有他北宫纯,早就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衍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鄙夷,若不是刘舆定计,就凭你个匹夫这么杀出去,还不是白白送死?
可就在这时!
司马越突然站了起来,并且大声呼喝道:“我军已经探查到刘聪的粮草位置,守将只是呼延郎这种无名小儿,而刘聪这几日只是在寻欢作乐,据说还跑去嵩山上祷告?!上天怎么可能听一个匈奴人的胡话?!!!众将听命!咱们现在就去劫了他们的粮草!只要没了粮草,匈奴必退!”
“诺!”
“冉瞻!你也一起来!今天你来做先锋!让孤王也看看你们并州男儿的威武!”
不久之后......
明月的小院内
刘舆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从没想过等死的感觉会是如此糟糕,尤其是看着众人来探视他时的怜悯眼神,更是有种想啐他们一口浓痰的冲动......
可惜已经病入膏肓的身体,似乎连火气都消散得特别快......
可刘舆实在是不想看着明月和小红在他面前伤心,尤其是看着小红那双一直红肿着的双眸,更是悲从心来......
但人之将死,谁不希望自己最珍爱的人都能留在身边,一刻也不要离开眼帘......
可就在这时!
一阵嘈杂的叫喊声不断从院外传来......
“大捷!大捷!丞相大人亲自出城一把火烧光了汉匪刘聪的囤粮所在,匈奴的粮草都被烧光了!匈奴人要退了!匈奴人彻底战败了!”
刘舆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
明月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知道刘舆之所以一直硬撑着,其实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
“老师……,我们打赢了!”
刘舆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竟是连点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亲,父亲,儿子来看您了!”
刘舆之子刘演从屋外一路痛哭流涕地跑进来,一见到刘舆就跪在了他的身边......
“父亲!您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儿子早就劝您少操一点心,可您就是不听,您这身子都是为了这个破碎的江山给拖垮的......”
刘舆的眼泪无力地流了下来,被刘演握着的手更是一阵轻轻发颤......
明月和红姨也是不住地抽泣,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实在是让人心如刀绞......
刘舆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长子,却是什么都说不了,只能用尽全力扭头瞥了一眼孤苦伶仃的明月,然后努力张了嘴,说出了一个低不可闻的“北”字......
刘演完全没有理解刘舆的意思,所以泪流满面地看了一眼明月,希望她能看出什么来......
“老师可是想让明月去并州找刘琨?!是不是还在担心并州一旦全面失守,仲父的处境就会更加雪上加霜?!”
“父亲!北地苦寒啊!公主殿下她......,太单薄了......,而且刘渊已经在平阳建都,壶关也已经在其手中,不仅京师的门户大开,就连去往并州的道路也已经断绝了啊......”
“老师是不是想让明月去提醒一下刘琨,让他无比小心防范鲜卑,不可完全相信?!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平阳在今山西临汾县西南)
刘舆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吃力地指了指案头封好的两个锦囊......
刘演赶紧把它们拿到了刘舆的面前,并且按照刘舆的意思拆开了其中一个,然后当众朗读了出来:“始仁吾儿......,你长年在外,为父不知你何时归来,如今为父久病不起,恐不久于人世,故此留下此信......”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谨遵遗命!”
刘舆又轻轻眨了眨眼睛,示意刘演继续读下去......
刘演点了点头,继续念道:“为父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明月,你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一定时刻不离左右,若是你与月儿不行离散,无论如何也要寻她回来,万万不可辜负......,月儿,你生得太过美丽,与这乱世之中,实在不是什么幸事,还望好自珍重,静心守拙,勿必不要贸然出头,司马氏已经是强弩之末,无需留恋,尽快随刘演前往并州投靠刘琨,为师知道一条秘道可以前往刘琨所在......”
“弟子遵命!”
刘演眼见明月已经答应,就继续念了起来:“另外一个锦囊是给丞相的,只要他看了之后,一定会放你们出行......,小红......,庆孙这辈子要负你了......,来世要是还有缘分,庆孙一定要早点去找到你......”
“哇”的一声!
红姨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竟是直接扑在了刘舆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老师!你也要离开月儿了吗?!月儿不要你死呀!老师!”
刘舆却是已经听不见她们的哭泣声了,就连瞳孔也在不断地放大,可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丝力气,竟是突然张开了嘴巴,轻声地唱了起来:“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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